从两个月到三年,是什么支持你的前行
当社会工作者把《解除社区康复决定书》交个阿方时,阿方的眼睛有点红,“谢谢老师,谢谢老师”平时话多的阿方此时却不知如何表达自己内心的感受。是呀,顺利完成三年社区康复,是阿方做梦都没有想到的结果。翻开阿方的档案记录,十几年来,他的生活就是强戒所两年,然后出来放风两个月,再因复吸回强戒所,周而复始,这种状态就像是他生活的“魔咒”一般,十几年来都没改变……
陪伴,外面的路风雨同行
阿方,五十余岁,未婚,父母双亡,兄弟二人都涉毒,有一间几平米的小阁楼。阿方这次出所,正好碰上丧事,他唯一的弟弟因为吸食毒品过量死亡。面对弟弟冷冻多日的尸体,身无分文刚出所的他头脑乱作一团,毫无头绪,不知道怎么办…….会闹得孩子饿不到,他唯一想到的是去街道“闹访”,这时社会工作者主动找到他,除了疏导他的情绪问题,社会工作者协调街道民政、居委、殡仪馆等多方资源使问题得到快速解决。
然而,火化结束没两天,新的问题出来了,按照阿方家族的习惯,人死后骨灰进入家族的墓地落葬。阿方与乡下的家族沟通时,被家族拒绝。因为他们兄弟俩这些年来的涉毒行为,让家族感到颜面尽失,那些族人对他们早已丧失任何希望。当他找到社会工作者,社会工作者决定跟随他奔赴几百里之外的乡下老家。
跟随阿方回到他的老家,果然他很不受人待见。乡下的老姑妈对着社会工作者更是一把眼泪一把鼻涕哭诉着阿方兄弟俩的过往,怒其不争哀其不幸,这兄弟俩这些年的行为也把老家的至亲都折磨得只剩下麻木和冷漠了。不过,在众人的诉说中,得知阿方的父亲竟然是南下离休老干部,在身前,对家族做出很多贡献,留下较高的名望,所以族人才对阿方兄弟这些年的所作所为给予了更多的包容。
社会工作者以阿方的父母为人为切入点,唤醒他的族人内心淳朴的情感,经过几位族老的商议,最终还是答应了阿方的请求。同时,社会工作者要求阿方保证,从此以后不再碰毒品。也向他的族人允诺,三年之后,让阿方带一张《解除社区康复决定书》给族人,来表明自己这次的决心。
挖掘,我拿什么来拯救你
回到上海不久,阿方的思想又开始活泛起来,在一次面访中告诉社会工作者,因为现在他的房子在今年可能会被动迁,动迁之前他绝对不会去碰毒品的,意思是这段时间里让社会工作者放心。至于动迁之后,他自己对自己没信心,他说动迁的时候他准备选择货币化分房,这让社会工作者心中沉甸甸的像是压了一块石头。根据过往的经验,苦口婆心的教导对于这种涉毒多年的群体在此时的心理状态中几乎等于是在白费口水。此时的阿方因为身边无所牵挂,这些年生活中的负面感受,让他有一份自暴自弃心理。正如他自己所说,以自己目前的身体状态,感觉能活到六十岁就不错了,现在五十多,算下来也没几年好活了。所以他只希望一等到拆迁把钱拿到,就可以天高任鸟飞了。
多年来的行为习惯,绝非几次面访就能做到的。阿方就拿着低保,一心等着房子的拆迁,就业意愿淡薄。看着阿方这种状态,社会工作者心里也是很着急的。还好,房子是否动迁一直是在飘摇不定中,几个月来,阿方也算是安分守己了。社会工作者还是给予表扬,不管如何,毕竟已经破了两个月进去的“魔咒”。阿方有些不好意思,苦笑这对社会工作者说,要不是等房子拆迁,说不定又已经进去了。
阿方在年轻时,曾经有过十三年工龄。看到阿方无所事事,社会工作者觉得还是先强化他的就业意愿,让他从这个无聊的生活状态中摆脱出来。
“万一你身体很好,活着超过六十岁,现在有十三年工龄,按照国家规定,领退休工资需要十五年,只要再加一年多的工龄,就给自己多一道保障,不然你就亏大发了。”社会工作者通过他的切身利益去诱导
“在这样下去,你爸妈看你混成这样子,最后带着一身毛病去见他们,也不知道是如何伤心。”社会工作者想把他和父母链接,回忆父母的荣光,来激发他内心对家庭尊严的呵护。
“你朋友虽然对你很好,可你不能一直就这样靠在他身上,人情有往来,时间久了,这会消耗你们之间的情感的,人,最终还是要自食其力的。”得知他有个很好的朋友,曾经是刑释人员,回来开棋牌室,经常让他住他家里,顺便阿方也帮助他照看一下棋牌室。他那个朋友也一直帮助他远离过去的毒友圈。社会工作者从社会情感交往上和他探讨。
一次,两次,三次……阿方的想法有了松动,加之,房子动迁说了几个月却迟迟未到。正好他朋友有个关系,让他去做保洁工。去还是不去?阿方感觉这个工作有点丢脸,有些犹豫,当他征询社会工作者意见时,社会工作者的态度马上坚定了他的信心。
“我能行吗?”阿方心里忐忑不安,当他问社会工作者的同时,也是在问自己,这么多年与社会的脱节使他内心自卑感泛起。社会工作者与他一起分析自己的优势,热情,能吃苦,能及时调整心理状态等,当社会工作者说出他身上优点时,他自己都有点蒙了。这些话使他有了一定自信。社会工作者就职业适应所要注意的几个方面给他做了交待。其实,社会工作者从内心来说,阿方的性格还是不错的,也相信他能做好自己的那份工作。之所以之前他一直不愿工作,其实还是源于他对生活的失望,自暴自弃缺乏自我价值感所致。阿方十几年没有工作了,能不能重新适应职场?他那个单位也是社会公益单位,里面人员素质良莠混杂,参差不齐,会不会给阿方带来负面影响?面对这些问题,其实社会工作者心中有点打鼓。阿方工作后,社会工作者加强和他的联系,了解他工作中的点点滴滴,他与同事的关系,工作的得到和失去等等,我们之间良好的专业关系建立,使他愿意与社会工作者沟通和分享自己的感受。社会工作者发现,当他在单位得到表扬时,他看向社会工作者的眼神中有一份渴望,社会工作者知道他这也是在寻求社会工作者的认同。每当此时,社会工作者也会不吝言辞对他表示赞赏,使他的行为得到正强化。一年下来,当他拿着先进证书兴冲冲来到社会工作者面前,社会工作者马上给证书拍照,并且想给他一个拥抱,来分享一年来的丰收喜悦。没想到这个动作让他很难为情拒绝了,毕竟两个男人之间的拥抱,社会工作者也不知道他有多少年没有得到过……不过,社会工作者发现他其实很感动的,肢体语言有时会比话语能传达更多的丰富内涵。
在心理学里有个“热炉”效应,本来是指在人犯错时即时惩罚会产生最佳效果。而这种方式社会工作者认为同样适用于奖赏。阿方工作中,社会工作者总会给予他及时的鼓励和支持。虽然顾忌到社会影响,没有去他单位里进行就业回访。通过他在就业中遇到的问题,尤其当他带着一份渴求希望社会工作者认同时,给予即时赞赏可让他内心得到极大的补偿,这让他有较好的自我效能感。工作两年,他连着两年先进。
“阿方,你对现在的生活状态怎么看?与之前相比有什么不同?”经常性社会工作者通过“高峰体验”来让阿方感受自己的心理状态,来感悟自己的行为带给自己的变化。
三年了,房子也没动迁掉,阿方再也没有提动迁走人的事了。“我再也不会去碰那东西了,社会工作者对我很好,我的朋友对我很好,单位领导也很关心我。”两年多的工作经历,让阿方内心充满着感恩之情,或许正是这份感恩之心会成为他继续前行的重要推手吧!
防御,千万不要相信你自己
前行的路一定不会一帆风顺的。阿方的邻居——他涉毒路上的“引路人”,以前也一直是阿方重要的毒品“供应商”刑释回家。虽然他也是社会工作者的服务对象,社会工作者也不想带着有色眼镜去看待他的到来,可毕竟,这么多年他都是以贩养吸,甚至把儿子都带上涉毒之路。记得以前有个服务对象对社会工作者说过,没看到毒品倒也罢了,只要一看到,脚就会挪不动地。所以,经常有服务对象对社会工作者说自己现在意志力坚强了,看到也不会去碰的。社会工作者常常告诫对方的是“千万不要相信自己”。
对于阿方,因为是邻居加上同一个圈子的人,社会工作者告诫他尽量不要和他接触。阿方之前还是有些不以为然,以为自己一年多下来了,不会受到什么影响。划好红线,千万不要相信你自己,社会工作者一再告诫阿方。并且通过身边的案例和他自己过往的经历引导他自己去明白这个道理。同时,希望他能够多住朋友那,或者把房子出租掉。担心的事情还是有发生,有一次,正常情况下,保持畅通的阿方的电话进入关机状态,多次电话,两天后社会工作者联系上他。电话状态的异常,多数情况下表明对象状态的异常。虽然阿方说自己关机因为单位信号不好,可社会工作者感觉他所说的话带着几分苍白。本来按照法律规定,阿方已经进入一个季度完成一次毒品检测,社会工作者把他叫来,让他执行每个月一次检测。阿方犹豫一下也答应了。强化检测的频率,也让阿方心里多了一份压力和预防意识。通过工作,阿方把房子出租掉,住到朋友的棋牌室里。不到半年,他的邻居也因为贩毒再次入狱。
期间,阿方曾经告诉社会工作者自己曾去参加一个朋友孩子的满月酒,那位朋友以前也是瘾君子,比他要厉害得多了。那天他进门时,朋友说要是谁还在吸毒,那就不要进这个门了。这件事让他感触良多,他说他陷入那么深的人都能改过来,也都看不起吸毒的人了,自己是要好好改变了。社会工作者告诉阿方,他朋友这种做法,也是一种自我救赎的方式,为人处世都有自己几条重要的原则,划定红线,这是对自己一种重要的保护。
过了一段时间,阿方情绪和心理状态正常了,他还特意问社会工作者他是不是变胖了。几次面访时他都对社会工作者说社会工作者盯得牢的。
自助,我不是你的保姆
我们的社会工作者服务,很多时候会很容易让服务对象产生依赖心理,在自己服务的过程中,当我们的工作界限不明确时,也常常会把自己代入到“保姆”的角色中。面对服务对象的求助,他们往往要求社会工作者陪同去办理甚至代替他们去办理某件事。如何进行帮教才不算是“保姆式”服务,的确在很多的时候也是很难明确去界定,这也在社会工作者的心理产生一定的纠结。同样阿方的两件事,也在一定程度上给社会工作者造成困扰。
那是阿方在正常工作半年之后,突然有一次领工资时,看见工资卡里没钱了。阿方很着急,单位明明把工资打进卡里,怎么就没了呢?后来他查知是发卡银行把他的钱划走了,因为他之前办的信用卡欠钱。阿方很郁闷,他说自己之前两年都是在强戒所里,这笔钱不是自己欠下的,肯定是弟弟欠下的,可是弟弟已经因吸毒过量死亡了。怎么办?按照惯性思维,他找到社会工作者,希望社会工作者与银行去交涉,减免这笔费用。趋利避害,人性所至,看来,阿方还是在上次丧葬事件经验中没有走出来,因为那次几乎所有费用在社会工作者的协调下都是街道支出的,由此在他心里也形成一个生活模板。他没有认识到此一时彼一时,不同的阶段会有不同的要求的,社会工作者一直以来灌输他的理念,要想站起来,就要从自我尊重开始。哪怕这次真的是弟弟留下的后遗症,可是信用卡是阿方的,这个责任必须由阿方自己去承担。阿方听着社会工作者的分析,他说那我的工资全扣了,我连吃饭的钱都没有了。社会工作者建议他和银行去签订一个还款协议,阿方想了想也同意了,他提出让社会工作者陪同前往,也被社会工作者拒绝。做出这个决定,社会工作者其实内心还是有些矛盾的,如果服务对象什么事都想着要社会工作者去一起解决,这无疑不利于他的成长,社会工作者也相信每个人都会有自己的潜能可去挖掘的。而不陪同的话,是不是会损害专业关系?社会工作者想要是他不能解决的话,在陪同他去也不迟。还好,没多久阿方告诉社会工作者他与银行达成还款协议,顺利解决这个困扰。社会工作者也及时给予赞赏,让他感到有点自得。
阿方在涉毒之前有过十三年工龄的,并且是高温岗位,要是能够通过特殊工种认定,就可以提前五年退休。以他目前的年龄,只需在干上三四年就可以拿退休工资。社会工作者催促他去早点做特殊工种认定,阿方说他以前的单位老早就破产倒闭了,已经找不到地方。他希望社会工作者陪他去寻找办理这件事。社会工作者和他一起探讨通过什么途径找到这个老厂的去向,让他自己去寻找。没有社会工作者的陪同,阿方就有点懒散,不太愿意独自去面对,拖拖拉拉的没有动力去做。在社会工作者再三的敦促下,去了两个地方都没有找到相应办理的单位,后来社会工作者再帮他在网上查找和向市民热线求助等,终于找到地方,可惜从找到的档案中,他的特种工龄还缺少两个月工龄,具体能不能办理,还有待进一步认定。虽然暂时没有达到目的,可是通过这个事情,也让他明白到自己能够去做更多的事情。
反思,自我觉醒的力量
阿方,光棍一个,百无牵挂,特别是对于自己他有一种自我放弃的心理。说实在的,在与阿方建立专业关系的初期,内心真的有很多的担忧,不知如何去着手开展帮教工作。记得刚开始时,他的口头禅总是在强调现在等动迁,不会去碰的。拆迁他也是准备货币化分房。这种思想行为的表露,无疑是在为动迁后的复吸做铺垫了……
如何帮助他找到一个个支撑点,让他能够逃离两个月的“魔咒”,并且继续前行?社会工作者也一直在苦苦思索。还好,动迁的信息让他暂时比较安份,这也给社会工作者更多的时间来再基础工作。毕竟这是他的切实利益所在,甚至在他心里还隐隐指望这笔动迁款作为他以后的赌资来源。在于阿方接触过程中,社会工作者感受到其实阿方本性还是不错,与人相处也比较热诚。只是这些年的生活经历已经让他陷入自我蒙蔽的执念中,认为自己的生活没什么值得去期待的了。正如他所说的“老师,我这身体能不能够活到六十岁还是个问题”。按照动机式晤谈的理论,阿方处于懵懂期。这个阶段服务对象多不关心药物滥用问题,也未曾想过去改变。这时的他们认为那不是个问题,也可能觉得问题没那么严重,缺乏改变的意图。社会工作者的介入还是多关注服务对象的情感和情绪状态。还好,在社会工作者与阿方谈到他父亲的荣耀,以及乡下族亲对父亲的那份由衷的敬爱时,阿方有了较大的感情波动,当社会工作者再和他提起他弟弟骨灰不能入宗族墓地之事带给自己行为的反思,让阿方思想开始有了改变。所以过了不久正好朋友给他介绍一份工作他居然也接受了。
从这一刻起,社会工作者感觉阿方自我意识开始觉醒,阿方也开始不再提动迁的事情了。按照动机式晤谈理论,社会工作者认为阿方开始从懵懂期进入沉思期,这个阶段里,服务对象思想比较矛盾,他们意识到自己是存在问题的,开始思考药物滥用对个人身心、社交和家庭等各方面的影响,并且开始认真考虑如何克服问题,然而,却又可能因成瘾行为带来的暂时性快乐和改变所要付出的代价而无法作出决定。社会工作者要加重他朝正向改变的砝码。阿方有个朋友,虽然是刑释人员,对阿方是真心接纳,帮助很大。阿方也一直对他也是心怀感激。在我们面谈中,他朋友对他的帮助也是经常被他提及,听上去他也是很珍惜这份情感。以此为切入点,社会工作者和他探讨涉毒行为对情感带来的影响,包括当初为什么族人有冷漠等等让他自己去思考。
只有阿方自己有自己的反思,才会有前行的动力。阿方那次参加朋友孩子满月酒的经历可以说较大地增强自己改变的动能,正如他告诉社会工作者,当初那个朋友比他吸食毒品的用量和频次要厉害多了,他都能坚持下来,并且能够明确警告那些朋友要是涉毒就不要上门。这在阿方心里产生一定震撼,几个月来不同的遭遇和思考,阿方在此时真的有彻底改变的意念了。
阿方决定改变,可道路和思想也是一波三折的,他所在的社区环境以前是涉毒重灾区,他的涉毒“领路人”邻居的出所,都给他带来了思想情绪的困扰。这时社会工作者强化毒品检测频次和说服他把房屋出租另觅他处,使得他从复吸的思想情绪波动中逃离,这份危险的来临,他自己也是知道的,所以过后他也感谢社会工作者“盯得紧”。
增强自我效能也动机式晤谈理论的核心理念。这一点,在阿方的社区康复历程中,社会工作者也是在一直很注重的,无论是工作中的进步,还是生活事务的处理,社会工作者都能够给予到及时的肯定和支持。让社会工作者最有感触的那次是阿方拿到先进证书时,社会工作者想给予他拥抱,虽然让他拒绝。但是社会工作者明显能够感受到他内心的一份感动,这些年歧视的眼神,一个拥抱所承载的尊重对于他来说是一种奢求。只是这么多年,一直没有人用肢体语言告诉他对他的赞赏让他一时不习惯而已。在不断的肯定和赞赏中,社会工作者能够感受到阿方自我价值感的提升,就像第二年他得到的是单位的先进表彰连忙喜滋滋地过来告知社会工作者,脸上所流露出的那份由衷的自豪感一样。
从阿方的社区康复历程里,社会工作者能感受到他从自我意识的觉醒到自我效能感的提升,再到自我价值感的补偿这份价值心理的律动。在这个提升的过程中,社会工作者也有过很多的纠结和焦虑,万事开头难,从开始之初的无处着手,不断寻找摸索切入点,如何解除他的内在防御,捕捉和帮助到他寻找到内心隐藏的那份自我尊重种子,就是一个较难的探索过程;再到后面拒绝陪同来帮助他自我成长,这样是否有损专业关系,这也没有明确的界限认定,只能是社会工作者自己去把握了,还好,两次拒绝并没有让阿方感到伤害。
阿方现在状态稳定,最近还找了个女友,在着手准备新的生活。他告诉社会工作者自己不会再去碰毒品了。一朝吸毒终身戒毒,社会工作者让他要时时保持警惕之心,千万不要相信自己的控制力,给自己多划几条红线,只有远离,才会更美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