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流火,蝉鸣嘶哑。正午的阳光白花花地砸在水泥地上,蒸腾起扭曲的热浪,连空气都仿佛凝固了,吸进肺里带着灼痛。手机上的高温红色预警刺目地亮着。我,作为一名禁毒社工,却顾不上这些,骑着自行车,车筐里放着一个鼓鼓囊囊的环保袋,正赶往服务对象吴老伯的家。汗水顺着我的鬓角滑落,在晒得微红的皮肤上留下蜿蜒的痕迹。环保袋里,是我精心为卧病在床的吴老伯准备的“清凉关怀”:成人护理垫(透气型)、适合卧床老人食用的营养米粉、风油精和驱蚊花露水,还有一个崭新的、可夹在床头的USB小风扇。这些,是我对抗酷暑的“弹药”,更是我给吴老伯送去的一份实实在在的关心和支持。
老楼里的牵挂与沉重的门
吴老伯住在老城区一栋没有电梯的砖混楼里的三楼。楼道狭窄而阴暗,混杂着潮湿的霉味、陈年的油烟味和挥之不去的闷热。我提着沉重的袋子,袋子的提手勒得掌心发红。我心里沉甸甸的,不仅是因为手里的重量,更因为吴老伯的现状——轻微脑梗后遗症加重,如今已卧床数月,生活完全依赖儿子照料。低保是家里唯一的经济来源,日子过得紧巴巴。这酷暑,对常年卧床的老人和日夜照顾的儿子,都是巨大的煎熬。我担心老人的皮肤、担心他的情绪,也担心那个沉默寡言、独自扛起一切的吴家儿子。
终于站在了那扇熟悉的、漆色斑驳的铁门前。我放下袋子,甩了甩发麻的手,深吸一口气,调整了一下因爬楼而急促的呼吸,努力让脸上浮现出温和而平静的神情。我轻轻敲了敲门,声音清晰而带着暖意:“吴大哥在家吗?我是社工李琎。”
门内传来一阵窸窣和略显慌乱的脚步声。门开了,吴老伯的儿子——一个四十多岁、面容疲惫、穿着洗得发白汗衫的男人出现在门口。他看到我,愣了一下,随即脸上挤出一点局促的笑容:“李……李老师?这……这大热天的,你怎么又来了?快请进!”他侧身让开,目光扫过我脚边的大袋子,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感激的话,却又哽住了,只是赶紧弯腰帮我把袋子提了进去。
病榻旁的清凉与专业的细流
屋内比楼道更显昏暗和闷热。一台旧风扇对着客厅方向徒劳地转着,却吹不进里屋。我跟着吴大哥走进里间,一股混合着药味、汗味和卧床老人特有气息的味道弥漫在空气中。吴老伯躺在一张旧床上,身上盖着一层薄薄的被单。他比上次见时更瘦削了,脸颊凹陷,眼神有些浑浊,看到我,他的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音,努力想抬起手,动作却迟缓无力。
“吴伯伯,我来看你了!”我快步走到床边,自然地俯下身,让自己的视线与老人尽量平齐。我轻轻握住老人那只微微抬起、布满老年斑和皱纹的手,触感有些微凉。“天太热了,你躺着辛苦吧?”我的声音放得格外轻柔。
吴大哥在一旁搓着手,有些窘迫:“屋里热,爸他……他又不能吹太凉的风……”
“没事的,吴大哥。”我转头给了他一个安抚的微笑,然后开始把袋子里的东西一样样拿出来,放在床边唯一的一张小桌子上。“吴伯伯,天热,我们都特别惦记你。给你带了些用得上的东西。”我特意先把那个崭新的蓝色小风扇拿出来,插上准备好的充电宝,小心翼翼地夹在靠近老人头部的床架上,调整好角度。“你看,这个风扇,风不大,但对着吹能凉快些,声音也小,不吵你。”轻柔的风缓缓吹拂着老人花白的鬓角,他浑浊的眼睛似乎亮了一瞬,喉咙里又发出一声模糊的回应。
我接着拿出护理垫、营养米粉,“这些你都用得着。护理垫要勤换,保持干爽,天热容易腌着皮肤。米粉用温水冲着喝,好消化,补充点营养。”我没有过多寒暄,言语简洁却句句切中卧床老人的实际需求。吴大哥看着这些实实在在的慰问品,眼眶有些发红,不住地点头:“谢谢……谢谢社工,谢谢李老师……太实用了……”
我拉过一张小凳子,坐在床边。我没有只关注吴老伯,也转向吴大哥:“吴大哥,这些日子,真是辛苦你了。自己也要注意身体,天热,别累垮了。”我拿出风油精和驱蚊花露水,“这个你拿着,困了累了抹点提神,也能防蚊虫。”
我仔细询问了吴老伯近期的饮食、睡眠、皮肤有无红肿压疮等情况。“吴大哥,给老人翻身拍背,一天至少得三四次,特别是这热天。擦身的水温别太高,动作要轻柔。你自己要是吃不消,或者遇到拿不准的情况,随时给我打电话,千万别硬撑。社区也有居家养老的服务,需要的话我可以帮忙申请咨询一下。”
巩固戒断与情绪关怀
“吴伯伯,你现在最重要的任务就是安心养身体。以前那些苦都熬过来了,现在更要对自己好点,配合吴大哥,按时吃药,好好休息。”我轻轻拍了拍老人的手背,“你看儿子把你照顾得多仔细,这都是你的福气,也是你教得好啊。”我转向吴大哥,“吴伯伯意志力其实很强,当年那么难都挺过来了。现在有你在身边,他一定能恢复得更好。”
风险预防与支持强化
我再次强调了紧急联系电话(自己、社区医生、120),把写有号码的卡片贴在床头最显眼的位置;并提醒吴大哥,长期照顾压力大,情绪烦躁时一定要找途径宣泄,可以找我聊聊,也可以和社区其他照顾者交流。
小风扇嗡嗡地送着微弱却持续不断的凉风。吴老伯安静地躺着,浑浊的眼睛望着我,偶尔眨一下。吴大哥紧绷的肩膀似乎放松了一些,话也多了一点,说起父亲最近能多吃几口饭了,说起社区偶尔也有人来问问情况。我专注地听着,不时回应几句。
“你好好休息,有事一定联系我。”不知不觉,探访已近一小时。我看到吴老伯脸上露出倦容,便起身告辞。我把带来的东西一一交代清楚位置,又把那瓶风油精塞到吴大哥手里。
“李老师,这……这真是……太麻烦你了……”吴大哥送我到门口,声音有些哽咽,手里还紧紧攥着那瓶风油精。
“吴大哥,别这么说。照顾好吴伯伯,也照顾好自己。有事随时联系我!”我温和而坚定地说,目光扫过门内昏暗房间中,床头风扇转动的那一抹蓝色光影。
“哎……哎……”吴大哥连声应着,站在门框里,目送我下楼。
结语
走出单元门,滚烫的阳光和热浪瞬间再次包裹了我。后背的汗湿被热风一蒸,更加黏腻难受。我抬头望了一眼三楼那扇紧闭的窗户,仿佛还能感受到屋内那挥之不去的沉闷与艰难。然而,想到吴老伯枕边那缕微弱却持续的凉风,想到吴大哥攥着风油精时那通红的眼眶,我心中没有烦躁,只有一份沉甸甸的责任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慰藉。对于吴老伯这样被病痛困在方寸之间的老年服务对象,对于吴大哥这样咬牙支撑的家庭,我每一次顶着烈日、提着沉重物品的敲门声,每一份落在实处的慰问品,每一句关切专业的叮嘱,都远非例行公事。那是在用行动告诉这个被生活逼仄到角落的戒毒康复人员家庭:你们没有被遗忘。老人的尊严,儿子的艰辛,都被看见。即使在最酷热的煎熬里,也依然有一丝关怀的“凉风”,执着地吹向生命的角落,证明着存在与希望。这份在艰难中依然躬身传递的温度,正是我和我的同行者们最质朴的勋章——以专业为锚,以关怀为帆,在命运的暗礁与生活的热浪中,为每一个搁浅的生命,送去一份不抛弃的守望。
烈日当空,我又骑上自行车,车筐里空了许多,但我的目光,投向了下一条需要穿行的街巷,下一个需要被“看见”的家门。汗水浸透衣衫,使命沉在心底。
黄浦工作站南京东路社工点 李琎供稿
